陶傑【325】他還可以做更多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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饒宗頤教授逝世,香港的陳雲博士這樣評論:「有現代大學教授的學術成就,卻無大師級的系統見解,於現代文化、傳統保存,俱無指導,一任時局荒蕪潰敗。」
有城邦論系統面世的陳博士之見非一家之孤。台灣閩籍學者施議對曾與饒宗頤先生對話,施議對說:「有一回,錢鍾書見葉恭綽,葉謂:君與乃父,學問都做得很大,只可惜『散錢失串』,錢頗不快。幾十年後,據說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一位年輕學者,對錢鍾書很崇拜,也曾提出類似問題,謂:您老的管錐篇,包羅萬象,博大精深,如能建造一個體系,那就更加完好。如此這般,說明時至今日,對於錢學崑崙,可能尚須進一步加以體認。」
葉恭綽和那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學者,對錢氏如此要求,當所合理。尤其當世界上已經有了Google和維基百科,眾所周知,只要有一部電腦,或多幾個人做「研究助理」,不再需要「人肉百科全書」,人人不必花大工夫做學問,一部電腦甚至手機在手,皆可以堆積學術詞彙典故。
施議對為何對饒宗頤引述錢鍾書問題?這是婉轉向饒大師試探:論學問資料,以百科學識之間的比對論證,以您出漢入梵、一帶一路直通西域之後回到夏商殷周、而又博通經史哲藝,饒教授您的學識夠淵博了,但好像缺了點什麼,是不是該先有一個明確的系統,繼而有「饒宗頤思想」,能以理證綜古而棒喝論今,貼地一些,指導方向,希望您有生之年可以錢鍾書之「既博且狹」、「既淵且淺」的局限為鑑,就中國人的文化前途,多發幾句迪愚啟瞶的系統之言。
施議對繼而說:「所謂串,或者貫通,首先應當有個提綱拿出來。」
這句話有咄咄逼人之勢,饒宗頤聽出話裏有話,含糊申辯:「要有個提綱不容易,要知道我的提綱,也不容易。」
此一對答,三言兩語,實在是高手過招。何謂「提綱」?有了提綱,是否即刻要入世救民?饒宗頤則另一極,學問越深,越不就中國文化荒敗而「表態」,這是饒先生百年之獨異。
葉恭綽、施議對、陳雲提出的要求,也很合理。中國知識份子傳統,書讀夠讀通,不可以坐困齋閣。進而廟堂之高,固為司馬光王安石曾國藩;但退而江湖之遠,也應該做伏爾泰和羅素。
然而或許饒先生的學問,不止「國學」,有其超然的「國際性」;或許他早超然而看破,從無錢穆類的「中國文化花果飄零」之哀。饒宗頤說,他想做詩人、學人,進而「真人」,沒有說是「哲人」。而「真人」是忘世出世之道仙,而「哲人」方是迴世濟世的地藏菩薩。或許這樣更聰明,更有智慧,然而饒先生在這方面,做人偏道家多於佛家,後世當謹記以學問家論饒,而多於現代意義的所謂「知識份子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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